专访|吉克皓:想要看到人最“真”的部分
此刻搜索吉克皓,出现的结果大多依然是他2016年参加《中国好声音》的片段。那之后的吉克皓因为飘渺多变的嗓音而受到关注,但他并没有趁热打铁发行作品,只是慢慢地跟着自己的节奏,写歌、录歌,酒吧驻唱,偶尔演一演Livehouse和音乐节。
赶在2020年结束的时候,他终于发行了第一张原创专辑《杉杉而穿》。第一张专辑没有什么经验,中间一度和制作人吴卓玲两个月没有互发消息,磕磕绊绊,总算交出了第一张作品。
《杉杉而穿》专辑封面。原型是吉克皓家中堆叠的五彩斑斓的衣服
四年的时间他不觉得久,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方式观察、记录世界。偶尔会从吉克皓朋友那里听说他喝多了删好友,酒醒了再加回来,好笑有趣的样子和社交媒体上体现出来的深刻多少有点出入。通过这次久违的聊天才知道,这几年吉克皓与自己相互拉扯,经历过纠结的心路历程,但也保持着最初的心气和敏感,向外探索、表达。
人生海海,山山而川
“最近有朋友问我想不想上《青春有你》,Oh my god我起码长高十厘米,我这个条件去自取其辱吗?”
聊到这几年越来越多的音乐综艺,吉克皓和朋友的这段对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最初《中国好歌曲》的前两季,节目组都联系过吉克皓,他没准备好,就直接拒绝,遇到《中国好声音》的时候,觉得可以试一试就去了。当时他对主流歌手原创音乐人没什么特别的想法,似乎先参加节目再被人听见自己的创作也是好事。不过节目结束之后一段时间,他在成都的音乐圈子里都被划进了主流歌手里,甚至偶尔会遭遇一些偏见,让不停写歌的他很是困惑不解。
生活成本承担不住的时候就去酒吧唱歌,空下来就写歌,吉克皓在通过节目获得热度之后生活也没有太多改变。很多朋友劝他至少要趁着热度还在的时候发一发作品,“但是没办法,我就是在今年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完成了这个创作。”
自认是独立音乐人,也很想挤进所谓的独立音乐圈,正式发行《杉杉而穿》之后,他终于可以不再继续在两个身份中间彷徨。
吉克皓在2018成都简单生活节
“我在这张专辑里发泄情绪,连《一块糖》都没有糖,把想的东西都吐在这些歌里,用旋律记录下来。”
当时他在看麦家的《人生海海》。经历过节目的热度、周围圈子的不理解和被迫习惯酒吧演出的重复之后,他在某天突然念出这个词,重复着、重复着,他在网上搜索,想知道人生海海到底是什么意思,发现这句话的下半句是“山山而川”。人生起起落落,总会面对很多,吉克皓不想文绉绉地直接使用“山山而川”,玩了谐音梗,杉杉而穿,英文名字选择了dress up,用命令的口吻和自己说整理好一切,是时候重新出发了。
麦家所著长篇小说《人生海海》
白丿吉,是我们一家人
专辑中的《无色·无声》很早就有了demo,吉克皓当时写的时候并没有想要如同发行版本一样表达亲情,只是单纯地写一个“无”的状态。他认为自己的彝语不标准,就找姑姑帮忙写彝语歌词。或许凉山彝族骨子里就很忧伤,姑姑唱一唱就唱到了思乡。
还在准备这张专辑的时候,吉克皓的奶奶去世了。很多个月之后他在编曲时整理以前的录音,一首一首听过去,曾经录下的奶奶的声音突然出现。吉克皓拿起吉他跟着奶奶的声音弹唱《无色·无声》,几句之后眼泪留下来。于是他和制作人吴卓玲商量,把奶奶的声音加进这首歌,完成一次传递。当时的demo人声不时小小破音,但制作人却想把最原始的状态留下来,并没有让吉克皓重新录制,此刻听到的,依然是当时的吉克皓。
老一辈的人走之后,彝族的文化可能断代。吉克皓经常会冒出这样的想法,所以努力在歌曲中放进彝族的元素。
年初疫情期间,他不能回家,创作《期》的时候,看到朋友圈出版社的朋友分享《从零开始学彝文》,他找朋友教他读了标准的彝文,将书里那些彝族祖训的文字,放在歌里。
彝文入门教材《从零开始学彝文》内页
有时候别人夸吉克皓彝语歌好听,但其实吉克皓一度的彝语歌词没有意义,只是靠他的本能在唱,“我的彝语词汇量很少,大概是幼儿园水平,可以找人帮忙填词,但这个模式也不容易,毕竟理念不一样。”
和吉克皓同龄的彝族小孩,比过去的彝族人更接近汉族。老一辈还操着带彝腔的普通话、四川话,而吉克皓从小跟着爷爷奶奶,小时候天天看大风车等央视的节目,普通话自然说得更好。小学一年级的时候,他和另一个穿着蓝色裙裤的彝族男孩被同时叫到讲台上,老师表扬吉克皓的普通话,批评另一个男孩普通话不行,当时的吉克皓还很骄傲。
虽然汉语很溜,但他的肤色和口音在人群中依然是彝族的标志。到成都读高中的时候,同学说他是乡镇来的,觉得很土。2014年吉克隽逸火爆,吉克皓受到感染,一腔热血去成都闯荡。在火车站打出租车,司机见他背着吉他就聊起来,司机问他:你是彝族哇?那你吸毒吗?有艾滋病吗?
回想起小时候莫名的骄傲,吉克皓感到后悔,同时又因为某些偏见,他感受到了自己对彝族的责任感。前辈莫西子诗用作品发声,吉克皓也希望自己可以像他那样。
如果去看这张专辑的词曲部分,署名都是白丿吉。同是彝族人,吉克皓的妈妈家把原本的彝族姓改成了汉姓“白”,他名字里的“皓”字,也是由父姓吉克和母姓白组合而来。“我是那一‘丿’,白丿吉是他们一家人。”
身上刻着彝、汉两种文化印记的吉克皓,始终不希望有贴标签这样的行为存在。“希望我们可以彼此尊重,看到对方‘真’的部分。希望比我小十岁的后辈们,可以更会运用民族的语言。彝族的文化不比其他文化差,我们有自己存在的价值,付出的努力都应该被看到。”
蜗居在城市里,听世界的噪音
创作者天然的细腻,让吉克皓对外界的变动很敏感。
一月因为疫情,他不能回家,蜗居在小小Loft的里,整个人也因此变得“系统紊乱”,那些超出生活常识范围的事情刺激着他写下了《紊乱》,直接又含蓄地宣泄情绪。
家乡凉山发生山火时,他并不在家,但却是最切身的痛。那段时间他也在读刘慈欣的《白垩纪往事》,蚂蚁渺小但之于书中的生态系统又是格外重要。于是《颤》里就埋下了他对生命的敬畏。
刘慈欣《白垩纪往事》
城市生活轰隆隆向前滚动着,吉克皓常常听见隔壁电梯房传来的机械噪音。开窗的夏天忍无可忍,他出去看书散步,然后在傍晚时分爬上顶楼,录下整个城市匆匆忙忙下班回家的声音,由此做出了《Outro 城市轰鸣》。
庞大的世界里流窜着很多欲望,吉克皓在《一块糖》里显得有点讽刺,但切入点却是两个小孩子。
吉克皓小时候在医院大院里长大,患者每天来来往往,等待的家属在院子里按照彝族人的习惯将披毡铺在地上晒太阳。吉克皓看到两个光屁股小孩抢一块糖,边打边哭,而家长似是早已习惯,不予理会。这样的画面击中吉克皓,回家唱出了这首歌。
最近的吉克皓经常在微博分享余秀华。他没有关心余秀华和其他人争论的女性话题,但也看不惯那些对余秀华恶语相向的人。在他心里,这个人足够酷,就值得他喜欢。
反感贴标签的吉克皓,在创作时,内核总是直接触及“人”本身。哪怕作品的底色依然抛不开凉山彝族的浸染,但由歌曲而来的共鸣,相信你一定能够感受到。
图片:由吉克皓提供,部分来自网络
作者:莹莹
排版:Nuu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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